我釣魚的時候有兩件事是無論如何一定不會做的,這是我釣魚最基本的兩項原則,第一是絕對不挫魚,第二則是不管水裡頭的魚吃餌如何刁鑽,絕對不用超小鉤釣魚。
這兩項個人釣魚時候的基本原則,其實並不是打從一開始學釣魚就始終奉行不渝的,而是跟許多人生其他基本的為人處事原則一樣,都是在經歷過相當程度的教訓以後,然後慢慢地透過自己反省、沉澱,逐漸淬化形成完整自我的一部分。
我有一位高中同學在師範學院畢業之後,志願分發到萬里山區偏遠小學當老師,那個年代山區小學沒什麼人會自願去,但是我們這位「何老師」真的慧眼獨具,住在環境清幽的陽明山後山上,有學校提供免費的食宿,教育部每月都還另外給偏遠地區加給,他自己開了台大發的小車,養了一隻可愛的台灣土狗,成天帶著天真活潑的小學生往山區裡頭做生態教學,日子過得愜意的不得了。
然而最重要的是,學校前面就正好有一條溪流經過,課餘閒暇想釣魚我們何老師就帶著釣魚裝備往溪裡跑,這不就是大多數釣魚人的夢想?雖然這條溪流的溪幅並不算大,但是地形相當隱密,不熟悉門路的外地人不容易進來糟蹋,因此溪裡頭的魚蝦還算是相當豐富。我退伍之後來到台北工作剛開始的幾年,假日常常往這裡跑,有時候前一天晚上上山,睡在蟲鳴鳥叫聲不絕於耳的教室裡,然後隔天一早天剛亮就在溪邊下竿,真的是一段逍遙愉快的日子。
學校附近的溪流錯綜複雜,有很多終年流量穩定,溪水水溫始終冰冷清澈的源頭小溪,這種水質好的源頭小溪往往成為當地鱒魚養殖場最佳的池水來源。我們家這位何老師為人誠懇老實,對於山區裡頭的學生又是盡心盡力的,因此在當地人緣極佳,算是到處都吃得開的人。山區居民知道何老師喜歡釣魚,因此大多會主動提供最新、最正確的釣魚資訊。何老師也因此知道哪哩有很多逃逸出來的大虹鱒可以垂釣,這樣好康的事情當然我也絕對不會錯過。因此就這麼大大方方地在養殖池畔的溪邊釣起人家池塘裡逃出來的大虹鱒,當地人看我們是何老師的客人也多半不便說什麼,就當作是一場順水人情,大家皆大歡喜。
後來有一次,我帶著常常一起釣魚的Uncle以及Uncle的哥兒們-大名鼎鼎的立體魚拓大師周國龍「周大俠」,一起到何老師的地盤上打算大釣虹鱒。一大早三個人從台北市浩浩蕩蕩地出發,一路上大家興致勃勃地,因為前一天從何老師那裡傳來的消息是前天下午山區下過大雨,養殖場下方的溪段應該會有很多虹鱒可釣。
沒想到到了養殖場一看,哇靠,溪裡頭已經有一組人拿著魚叉在大叉特叉呆頭呆腦的養殖虹鱒,旁邊的冰箱滿滿的一堆斤級以上的虹鱒,就這樣大夥興致全冷了一大半,何老師看到大家這副沮喪的模樣,於是又帶著一行人往金山的方向開去,來到一處地勢相當開闊的山區盆地上,盆地邊緣座落著一處大概有十來池的養殖場,養殖場旁邊一條林木蒼鬱的小溪流隱隱約約地在山邊流過。何老師說這是大野鱒的秘密釣點,一聽之下大家軍心大振,便三步併作兩步就往溪裡頭鑽。
溪流的幅度很小,大概是12尺竿就會拋過頭的寬度,但是由於林木茂盛的緣故,只能用9尺竿勉強作釣,否則釣組極易掛在樹梢上。一夥人各自散開尋找大野鱒藏身的標點,我在溼滑的溪裡頭踉踉蹌蹌地走了一大段路,來到一處急流瀨瀑下方的潭區洄流處,定下心神往水裡一看,我的媽呀,真的是大野鱒,兩尾大約3斤左右背部青色的野鱒正悄悄地在水中大石旁洄遊。我當下綁了一組浮標釣組,然後掛上一大塊鮮明的白色土司,輕巧精準地投入大野鱒正前方的水裡,神經繃緊地等待與力大無窮的野鱒搏鬥。
幾分鐘過去了,釣餌完全沒有任何動靜,重新換了幾次釣餌之後,大野鱒還是愛理不理,我心想我今天無論如何一定要把這幾尾大物給「弄」上岸來,於是又走入冰冷的溪中捕捉溪虫作餌,心想這天然食餌你總該會吃了吧,結果又搞死了幾隻溪虫之後,水裡的大魚還是對著我冷眼相看。
弄了大半天下來,水裡頭的魚兒還是不買帳,這下子糗大了,沒想到今天一尾虹鱒都沒釣到,回去怎麼跟家裡那些等著吃鱒魚大餐的食客交代。於是心一橫,拿出最大號的鉤子,一連綁了四、五鉤散尾釣組,丟到水裡去便左拉右扯地挫起鱒魚來了,這個時候周大俠一路從上游探釣下來,剛好站在對岸看著我正在表演挫魚術,當時的我還顧自沾沾自喜,周大俠只是冷冷地看了幾眼,就回頭往上游走回去。接下來的一個小時,我用挫魚術硬是挫中了大野鱒兩次,但是魚實在是太大了以至於總是拉直鉤子揚長而去。
一天下來最後還是沒能釣上這幾尾大野鱒,一夥人敗興而歸只得去土雞城大吃大喝一頓,吃著吃著間我忍不住痛罵了早上那幾個叉魚客:「叉什麼魚,用這種不入流的手段,真是太沒品了」,沒想到周大俠冷冷地看了我ㄧ眼,說道:「叉魚沒品,用挫的就比較有品嗎?」當時這句話真的是一陣當頭棒喝,讓我一時之間真的是無地自容,羞慚不已。
從此以後,我開始認真思考關於挫魚這件事,又過了幾年,等到自己的心性慢慢成熟,釣魚的經歷與見聞也慢慢增長之後,終於能懂得為何當時周大俠會對我挫魚的行徑如此不恥。
釣魚這種活動,是人與魚之間鬥智鬥力的過程,釣魚人不斷地鑽研魚類的習性,開發出各種新奇有效的工具及裝備,竭盡心力想出各種充滿創造力與想像力的釣魚技巧,為的無非是能夠在這場競賽中獲得勝利。因此,釣魚活動的本身應該給于身為釣魚人對手-魚兒一些適當的尊重及競爭的機會,叉魚、挫魚、電魚甚至毒魚都稱不上是具備競賽精神的漁獵方式。說的難聽一點,拿「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來做比喻釣魚活動,那麼挫魚就像是「霸王硬上弓」,不是熱愛釣魚朋友應該做的事。
用超小型魚鉤釣魚也是相同的道理,時下主流的釣法說的坦白一點就是以極纖細的釣線,儘可能小號的鉤子,來降低魚兒就餌時候的戒心,但是超小鉤對於不慎吞鉤的魚兒殺傷力之大,往往超乎釣友自己的想像。既然釣魚是一項人與魚之間的競賽,那麼比賽的結果就不應該像是古羅馬著名的「神鬼戰士」一樣,落敗者往往身首異處,死無全屍。
日本釣具大廠Shimano磯釣名人江頭弘則在他撰寫的磯釣專門書中,主張釣手必須儘可能使用最纖細的釣線釣魚,因為十次之中寧可讓魚兒拉斷線逃逸七次,也不能夠忍受一天都釣不到魚的窘境。當然這樣的話說在一位名滿釣界高手的口中,自是有他的道理及看法。但是認真想想,身為一個釣魚人是不是應該就只為了能夠順利釣到魚,而採取這種看似相當極端的作法?就像是釣溪哥,只是為了讓溪哥能夠順利上鉤,而使用0.08超細線,1號超小秋田弧順鉤釣魚?雖然這樣的釣組設計可以讓釣溪哥的效率達到前所未有的境界,但是意外吞鉤而死的闊嘴郎、石斑等等其他溪流魚類,其實並不符合釣魚活動基本的競賽精神。
「釣魚,應該是人與魚之間公平的對決」